曹先生笑著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“我說祥子，你要是沒在宅門里的話，還上我那兒來吧？我現(xiàn)在用著的人太懶，他老不管擦車，雖然跑得也怪麻利②的；你來不來？”

　　“還能不來，先生！”祥子似乎連怎樣笑都忘了，用小毛巾不住的擦臉。“先生，我?guī)變荷瞎つ兀?rdquo;

　　“那什么，”曹先生想了想，“后天吧。”

　　“是了，先生！”祥子也想了想：“先生，我送回你去吧？”

　　“不用；我不是到上海去了一程子③嗎，回來以后，我不在老地方住了。現(xiàn)今住在北長街；我晚上出來走走。后天見吧。”曹先生告訴了祥子門牌號數(shù)，又找補(bǔ)了一句：“還是用我自己的車。”

　　祥子痛快得要飛起來，這些日子的苦惱全忽然一齊鏟凈，象大雨沖過的白石路。曹先生是他的舊主人，雖然在一塊沒有多少日子，可是感情頂好；曹先生是非常和氣的人，而且家中人口不多，只有一位太太，和一個小男孩。

　　他拉著車一直奔了人和廠去。虎姑娘屋中的燈還亮著呢。

　　一見這個燈亮，祥子猛的木在那里。

　　立了好久，他決定進(jìn)去見她；告訴她他又找到了包月；把這兩天的車份兒交上；要出他的儲蓄；從此一刀兩斷——這自然不便明說，她總會明白的。

　　他進(jìn)去先把車放好，而后回來大著膽叫了聲劉姑娘。

　　“進(jìn)來！”

　　他推開門，她正在床上斜著呢，穿著平常的衣褲，赤著腳。依舊斜著身，她說：“怎樣？吃出甜頭來了是怎著？”

　　祥子的臉紅得象生小孩時送人的雞蛋。楞了半天，他遲遲頓頓的說：“我又找好了事，后天上工。人家自己有車……”

　　她把話接了過來：“你這小子不懂好歹！”她坐起來，半笑半惱的指著他：“這兒有你的吃，有你的穿；非去出臭汗不過癮是怎著？老頭子管不了我，我不能守一輩女兒寡！就是老頭子真犯牛脖子，我手里也有倆體己，咱倆也能弄上兩三輛車，一天進(jìn)個塊兒八毛的，不比你成天滿街跑臭腿去強(qiáng)？我哪點(diǎn)不好？除了我比你大一點(diǎn)，也大不了多少！我可是能護(hù)著你，疼你呢！”

　　“我愿意去拉車！”祥子找不到別的辯駁。

　　“地道窩窩頭腦袋！你先坐下，咬不著你！”她說完，笑了笑，露出一對虎牙。

　　祥子青筋蹦跳的坐下。“我那點(diǎn)錢呢？”

　　“老頭子手里呢；丟不了，甭害怕；你還別跟他要，你知道他的脾氣？夠買車的數(shù)兒，你再要，一個小子兒也短不了你的；現(xiàn)在要，他要不罵出你的魂來才怪！他對你不錯！丟不了，短一個我賠你倆！你個鄉(xiāng)下腦頦！別讓我損你啦！”

　　祥子又沒的說了，低著頭掏了半天，把兩天的車租掏出來，放在桌上：“兩天的。”臨時想起來：“今兒個就算交車，明兒個我歇一天。”他心中一點(diǎn)也不想歇息一天；不過，這樣顯著干脆；交了車，以后再也不住人和廠。

　　虎姑娘過來，把錢抓在手中，往他的衣袋里塞：“這兩天連車帶人都白送了！你這小子有點(diǎn)運(yùn)氣！別忘恩負(fù)義就得了！”

　　說完，她一轉(zhuǎn)身把門倒鎖上。

　　①白房子，最下等妓院。

　　②麻利，快的意思。

　　③一程子即一些日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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